就《寄小读者 通讯十》而言，无论是从“表达方式”、“表达技巧”等篇章视角来分析，还是从“语言锤炼”、“修辞方式”等修辞方面来对待，都表现了独特的创作个性。现逐一论述如下： 第一，从表达方式讲，本文主要运用了描写，间错着叙述和抒情。这一点在表层结构环节分析，论说“线索明朗、脉络清晰”一义时已略提及了，在此需要表白的一点是，描写主要是语言描写、心理描写和神态描写，通过语言描写，展开了转述性材料，翔实地图写着“挨坐着挽袖聊话”的具体内容；通过心理描写，展开了意识性材料，细致地图写着“母子间情义的论说”的具体内容；神情的扑捉是周详而见骨力的，比如上述“观察的材料获取方法”一段提到的“母亲凝想地，含笑地，低低地说”一例，仅仅用了三组形容词，便从视觉和听觉两方面把母亲忆往的情态再现得水灵通透。以描写为主要表达方式，这是本文富有形象性和情感性、作为艺术散文这一文学体式的一个重要形式手段。 第二，从艺术表现上来讲，由虚入实、虚实相生的表达技巧是本文最鲜明的艺术特征。动作性材料自时间上看已处于过去式，是“虚”；但本文的时空状态是混杂的状态，这种虚笔气质还表现在背景和气氛上。比如“挨坐着挽袖聊话”，单写人物的动作，场景、天气、风物等等都被省略了，大抵就是所谓的“实景清而空景现”[ 宗白华《中国艺术表现里的虚和实》转引笪重光《画筌》。]，聚焦并突出着核心影像；只表现人物，就抓住神情的细部特征，“母亲凝想地，含笑地，低低地说”，大抵就是所谓的“真境逼而神境生”[ 同上。]，情味全蕴藏在这面貌、声调之中。这“神境”与“空景”即是内外互观的虚笔。而意识性材料自时间上看处于正在进行式，是“实”；从时空组合关系考察，实笔气质还表现在情状和情绪上，约略地讲，是表现现实的生活世界和心理世界，即如上述分析的“实景”与“真境”。 第三，从语言修辞上来讲，在“准确”和“朴素”的基础上追求“简洁”和“生动”——注意语言的锤炼是很多作家都专注着的事，可是冰心的锤词炼句能力更是别开生面。材料的丰富性、情境的逼真性、神情的模仿性、情绪的饱和性等方面都表现了语言表达“准确”的特征。“朴素”的特征则可以从儿童的叙述视点、“爱的哲学”支撑的思想境界、单纯的母爱颂歌的笔触等角度看出。这两点也是“色彩贴切”的题中之义。 结合文本内容来看，首先，“简洁”仔细推敲可以分析三点：第一，句句饱含深情。比如“只有七个月，我们都在海舟上，我抱你站在阑边。海波声中，你已会呼唤‘妈妈’和‘姊姊’。”前一句三个分句分别叙述了时间、地点和人物活动。“只有”展现了母亲的惊喜，“都”则侧露了阖家团圆的欢欣，“抱”便暗示着对婴孩的“我”的深爱。后一句只两分句，“海波声中”，文法上讲是情景状语、背景分句，后一分句的“呼唤”便因此有了依托，这一声有如“海燕”搏浪挥翅，脆生生而硬朗朗地。第二，多作短句。即使不是单句，甚至“心潮沸涌到最高度”时写作的语句，其文法结构也不太曲折跌宕，也许这种熨帖的笔致，和“清新典雅”的文风有某种关联罢。第三，多用文言词，诸如“浓睡”（李易安《如梦令》词有“浓睡不消残酒”的词句，冰心在不少的散文中对其词的言语和意境多有点化）、“凝神”、“蒙罩”等等，这些词汇于近时文章中虽不常使用，闻见却有似曾相识的熟悉而欣喜的感觉，还能唤起一种视觉想象。或许“表现力”、“感召性”的评骘在此都显得俗气了点、隔着一层，“简洁”的论说则来得晓畅而明快，不仅仅是用词，还深入到笔路、情调、构想等层面。 其次，“生动”的艺术表现性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：形象化文面的雕琢和修辞方法的运用。 具体地分析，前半篇再现转述性材料，一个个故事精神昂扬而明艳富丽；后半篇表现意识性材料，把全部意绪隐藏在一幅幅世移事迁的虚设图景之中；穿插其间的情境性材料，无论是情绪的表征，或者是场景的表述，都流露着我的内心世界。这些故事和图景展览着外倾世界的面貌、情绪和场景展览着内倾世界的面貌，无一不显示着文面的形象性。 在这篇文章，修辞格的使用数量和使用方法都是很下工夫的，比如“当你寻见了世界上有一个人，认识你，知道你，爱你，都千百倍地胜过你自己的时候，你怎能不感激，不流泪，不死心塌地地爱她，而且死心塌地容她爱你”这一句，用条件复句句型装着一个反问句式，在反问句式里套着倒装、排比和反复，排比和反复是连用，倒装又嵌在排比之中。倒装的“认识你，知道你，爱你”的排比句是条件分句里“一个人”的定语，但还原之后，这个分句的后半部分“都千百倍地胜过你自己”就缺了话题性主语，补出来这个分句则会无可把握地堕入尾大不掉的境地。只有冰心选择的句子是最经济而简洁的。“死心塌地地爱”的复说配合着反问和排比，其深蕴之情则不能抑而止之了。后面的假设、推想就在文势上得以铺垫。再举直喻之例，“海波如山一般汹涌，一切楼层都在地上旋转，天如同一张蓝纸卷了起来。”两比俱是远取譬，只视一端而聚拢，颇见想象之新鲜明丽。“海波如山”和着“楼层旋转”才能参悟其义：波有排山之势。“天如纸”是描写云彩的舒“卷”之态。又如夸张和悬想示现，在星雨飘落、波涌云卷、鸟走兽躲之际，母爱的光辉并不会死灭。把母爱推至“万象纷乱”的地步，极言其更世不泯；原本的说理，则蔽藏在这幅群物喧嚣的图景背后了，文本因此多了一分含蓄的话语蕴藉属性。 |
